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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后遗症患者荆德申

作者:郭小炎   来源:原创 日期:2015-01-07 14:34 人气:  加入收藏 评论:

他蹬着一辆小型电动三轮车,身着深灰色条纹T恤衫,拐过大院小路,在自家单元口稳稳当当地停下。身上还带着刚同宝贝孙女见面的轻快与喜悦,动作敏捷熟练。若不是上楼时腿脚微跛,别人根本无法相信,他曾在十年前的非典浩劫中九死一生。

他叫荆德申,今年57岁,是一位非典幸存者,或者说,非典后遗症患者。

十年前的遭遇,或许纯粹出于偶然。

那是2003年3月,父亲患了脑梗,母亲又因心血管方面的疾病一同住院。在市政公司做项目经理的荆德申实在工作太忙,只能趁着晚上下班匆匆赶去医院陪伴。

仍然没能挽留至亲,母亲还是去了。

好在,母亲风光的大葬礼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在悲痛中还未得以舒缓的他,却不知道,命运此时正跟他悄悄开起了玩笑。

“五七”过后,荆德申发现自己有点低烧。去天坛医院做检查,被医生告知“肺部有阴影”,要求留院检查,并要求家人陪伴。当时全国都处于对“非典”疫情的恐慌中,他也不免担忧。

检查过后即出现高烧。第四天他的妻子李连香也出现了高烧情况,保险起见,他们立即拨打120去了医院。

这一去,却是主动进入了病毒的包围圈。

用了十年来逃避,夫妻俩早已不愿回忆起当时的日子。

“什么都看不见”,荆德申这样描述。长辛店医院的一个多月,从病房窗口望去,只有低矮的围墙,稀疏的树木和北京并不清澈的天。自由被严格限制在十来平米之内,与之相伴的只有身边的妻子李连香和步履匆匆的护士医生。“那一个月,我们把一辈子的天都聊完了”,妻子微微笑着,望着他。

“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过”,现在,这也成了荆德申的人生格言。

还是幸运的。毕竟,成为了活下来的一份子。

此时还不知道的是,他也成了非典后遗症患者中的一份子,在北京的那一百五十六分之一。

离开医院回到家,却再找不回熟悉的感觉。“最难受的,是邻居朋友的躲避。”荆德申能够理解所谓世态炎凉,却无力抵挡汹涌而至的孤独。有的朋友隔老远便低头避开,同楼道的邻居们先后搬离,大院里人们茶余饭后闲谈,却不知口中的主人公正站在身后……

也有温情的时刻。

对面楼里的老司一家,平时没有过多的往来,却在最难的日子里每天买点儿饭菜搁在他家门口,不多言,但始终惦念。也有个别本以不太联系的同事,离老远就跑过来拉着手嘘寒问暖。“真是热泪盈眶”,他回忆着,仿佛当时的场景就在眼前。

时隔近六年。

他绝少谈及自己身体的不适,却将巨大心力投入保健品行业,加入了直销的大军。

此时的荆德申已是直销行业里出名的前辈,走到哪里都被人簇拥,尊称“老师”。在各地奔波着做演讲,邀约不断,收入不菲。靠着给别人推销产品和理念,日子也算风生水起。

“荆老师是我人生的第一位导师。”25岁的甘肃姑娘彭禹涵说。6年前,孤身一人北漂的她因为机缘跟着荆德申一家同吃同住,也在店里帮着做直销。“荆老师教了我太多,做人,还有做事,各个方面。”分别近三年,彭禹涵回想起,仍然感激荆德申的引领。而她到现在仍在这个行业里。

在所有人面前伪装积极乐观,荆德申却是骗不过自己。妻子早在零三年底便确诊患上非典后遗症股骨头坏死,是北京市确诊的第一例。

身体早就承受着病魔侵蚀,不愿去医院,不愿接触任何与“非典”、“疾病”等有关的字眼。“真的是怕了”,他这么说。他惧怕医院,惧怕医生,甚至惧怕白色。

终于挺不下去。于是,他成了一百五十六分之一。

“我不会跟任何人讲疼痛的事”,荆德申信誓旦旦,更像是在讲给自己听。

连跟儿子也没有讲过。夫妻俩默契地保持一致,向来在儿子面前丝毫不谈自己的病痛。

而儿子,也成了他们最大的骄傲。

非典发病之初,正值儿子念大学之际。突然的变故,他却是勇敢承担了起来。经受过这次考验,毕业之后,他毅然去了珠海闯荡。父母当然不阻拦,半年后回京创业,那个当年身无分文只带着满腔理想与勇气的小子,终于在几年后全凭一己之力买房购车,并娶回了心爱的太太。

看着一岁多活泼可爱的孙女,荆德申终于能松口气,舒心微笑了。

谈及这些年的经历,老友丁庆坡最有发言权。相识之初,二人为市政公司的工程合作伙伴。“那时脾气可大,不熟悉的人都怕,我们也怕。”丁庆坡笑着,又说,“可他跟工人们都能打成一片,同吃同住,为工人想。”多年挚交,他钦佩荆德申工作尽心,原则性强,“不该拿的一分都不动”。但更触动的,还是二人的友谊,“我就拿他当亲兄弟看!家人都不愿意说的事,就爱找他商量。”

经历了,看淡了,这些年,荆德申的脾气小了,爱好也渐渐多起来。

养花。家里常摆着几盆花草,君子兰、墨兰、建兰、虎皮兰,从市场买来的营养土,根据习性精心伺候。一盆花的叶子长的不齐,用餐巾纸卷了细心夹好,像是做了小手术。

养鸟。鸟儿养一只,却有五只笼子。两只用于鸟儿的日常生活,可以自己在里边淋水洗澡。两只闲来便用手细细“盘”,也就是抚摸笼子的纹理,日子久了木质也更加圆润,却像是在养笼子。还有一只用作收藏,造型古朴大方。

品茶。窗边阳光最好的桌上摆了一整套茶具。大的小的茶杯茶壶,各种质地,对应着不同的茶种。有时在窗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妻子也陪坐着做些手里的活儿,偶尔搭两句话,平静却自得其乐。

养鱼,养蝈蝈,骑自行车……这些原本为逃避痛苦而培养起的兴趣,终于成了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妻子是高兴的。这么多年的包容迁就,总是在配合丈夫。而现在,她也想开始找找自己的乐趣,跟着老师学学编中国结。生活的每个细节都被精心梳理,他们用行动践行“最后一天”的承诺。

荆德申不愿拄个拐棍,也绝少主动提起自己的后遗症或是残疾人身份。“自己能做的尽量自己做,不麻烦别人”。每天上下楼,随手拿块抹布,也算帮楼道的邻居们做了卫生,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些“贡献”。

也因为此,荆德申同样拒绝了慈善组织或是其他好心人的帮助。方渤,同样是后遗症患者,也是北京地区的代表之一,多年坚持带病上访寻求政府的帮助。荆德申支持方渤等人为所有病友所作的努力,也由衷钦佩着,但自己却不热衷。

经济上,他感谢国家所给予的。但作为一个民建党员,荆德申更时刻关注这个国家对待百姓的政策。

有些问题,需要时间来看清。

身经非典一役,荆德申无法说服自己。比如,那年的四月八日,全国已宣布非典列为传染病,医院为何还未对疑似患者的他进行隔离,且要求家人陪同?非典后,因过量激素摄入而导致的二三十种后遗症在幸存者们中大规模出现,为何只有股骨头坏死、肺纤维化列入国家认可的医治项目?这一公共卫生事件,为何在信访工作人员口中,轻轻“天灾”两字带过?且十年时光,仍为给出一个交代?“可以理解,不能接受。”他这么描述自己的情绪。

荆德申等待着,到了什么时候,我国能在公共卫生问题上出台更好的应急方案?什么时候,上级的政策能够真正被有效实施?什么时候,人民的权利可以更好地保障,而不用像他的病友们,拖着被病痛折磨的身躯连年上访却杳无音讯……

这些问题,或许只有时间能够回答。

□记者 郭小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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