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她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在梦中回到那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梦醒后又有多少次再也无法入睡。

 燕燕已经两年没有联系上爸爸了。

爸爸当上了村主任

  2004年，永定河堤扩建的那一年，燕燕的爸爸当上了村主任。那年燕燕上初二。

 随着永定河堤扩建的计划一步步落实，燕燕的家庭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简陋的白砖平房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室内满是韩式实木雕刻的红砖楼板房。各种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就连那只黑色的杂种小赖狗也换成了一只黑白斑点的大花丹，它低沉震撼的叫声愈发衬托了整座房子的威严与气势。

  燕燕也比从前胖了不少，每当朋友问起燕燕怎么胖了时，她总会昂起自己的小脑袋大声说：“我家吃的好”。这句话常会把朋友逗得哄堂大笑。

房子盖好后，按照农村的习俗会举行一个与房子质量相符合的温居仪式。温居的那天，燕燕家门口的高档轿车排成了黑色的长龙，那是爸爸在官场上结识的“叔叔”们的座驾。也正是在“叔叔”们的建议下，燕燕爸爸在镇上开了一家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兴盛餐厅”。生意很是红火，爸爸妈妈摇身一变又成了老板和老板娘。家里的生活也日渐富足。

 后来爸爸的应酬越来越多，能够陪她到时间越来越少。爸爸开始频繁出差，深圳、广州、甚至是马来西亚。爸爸本想带着燕燕去见见世面，但是出于一些原因，不得不打消了带她出去的念头，最后允诺了一台相机作为补偿。

燕燕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她没有想到出差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谎言的瓶子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谎言总是禁不住时间的打磨，真相会一步步浮出水面。

那是2007年，燕燕的爸爸因为赌博欠债被押在了深圳的一个赌场，家里为了赎出爸爸，变卖了餐厅，又向亲朋好友立契约借债，最终筹齐了赎金，爸爸才得以回来。

 据燕燕回忆，爸爸回来后憔悴了许多，整日的忏悔与道歉也使家人认为，如果人能够改过自新，再昂贵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家人选择了原谅爸爸。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爸”，燕燕说。

但是爸爸又一次让家人失望了，燕燕爸爸根本不甘心，他变卖了祖传的那片梨树行，拿着最后的两千元继续踏上了捞金之旅。

燕燕的爸爸因为赌博欠债被押在深圳的赌场时，已经卸任了。

这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牌桌上压的筹码正是他和妻子的后半辈子的血本和燕燕的学费。

最后，自家的房子也被压上了牌桌。

2008年，一个陌生人住进了这个永定河堤下的小村子，住进了燕燕的家，而燕燕的全家已经被迫搬走了，除了日常所穿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她只带走了那个作为承诺补偿的相机，燕燕爸爸的赌债只能通过房产来偿还了，为了不给家人带来更多的麻烦，爸爸也只是偶尔会和燕燕联系，终日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

 “他当书记时，确实干了不少实事儿，修机井，修马路”村民们回忆道，“本来这两年生活刚好点，怎么就赌上了，多好的家啊”，村民在说起燕燕爸爸赌博时，难掩遗憾。“要是好好过，多好啊，也不至于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如果爸爸没有当村主任该有都好啊，我做梦都想有个家”。燕燕一遍遍说着。

  “我到现在都不懂为什么他会放弃我们，放弃我，我真的不懂，是赌博太有魅力，还是他身不由己？” 燕燕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知道我爸的内心里还是爱我的，不管他现在在哪，我真的很想他”。

  燕燕常会记起这样一个场景：一次放学后，看见爸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熏得发黄的手指夹着烟卷，吐出的烟雾使她根本看不到爸爸的表情。

“不干了也不行啊，没有那么简单”，爸爸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燕燕为之一惊。但那时是燕燕只是个孩子，根本没办法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爸爸的压力太大了，这也许是他染上赌瘾的原因吧，但是那些“叔叔"如果没有教唆他，我想也许他也不会走上歪路，什么都是一念之差”。

  现在永定河堤的扩建早已完成，但是最早接手这项工作的人却没有机会见到。而那些把燕燕爸爸带到牌桌上的“叔叔”们也没有再出现过。

如今的燕燕

  有人说，燕燕的爸爸早已客死异乡了，有人说燕燕的妈妈又结婚了，对方是一个富豪，还有人说燕燕也找到了婆家，这些村中流言的源头早已模糊不清，但是村口就像一个巨大的扩音器，只要你走进去，就会听到。

 远在几十里外的燕燕，早已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她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燕燕20岁了，算起来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自从考上职高的那年，她就不得不开始打工，赚取生活费与学费。燕燕回忆起当初家里的困境说：“当时真是差点连学都上不了”。

 多年独立的生活，燕燕有了一份超出同龄人的淡然，工作使她有着超出同龄人的阅历。她是同事眼中的开心果，同事总能被她的热情与乐观所感染。由于燕燕的个子不高，同事们都叫她豆豆，“她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不点”，有的同事谈起燕燕时说，“人小鬼大，聪明得很”。还有同事说，“燕燕爱玩爱笑，爱拍照，在郊游时她总是能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住”。

 但是他们很少有人知道燕燕的家庭境况，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只知道燕燕是个北京女孩，但在她身上却看不出北京女孩惯有的娇气，也知道她和以前的同学合租了一个地下室，仅此而已。

 “和朋友在一起时就是应该多分享快乐的事，那些不高兴就自己慢慢消化吧”。燕燕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希望能给朋友、同事们呈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我妈总催着我找男朋友”燕燕在接了一个电话后说，“我知道她觉得我一个人生活太累了，但找一个合适的人更难”，燕燕有点抱怨地讲着。

  燕燕现在的生活也很简单，基本上就是“自给自足”，爸爸已经失去了联系，妈妈开始了新的生活，她说她的主要任务就是要让自己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能够活下去，有可能的话做到尽量的精彩。

 在租住的廉价大学地下室内，光线灰暗，燕燕一边熟练地卸着工作妆，一边不时地看着窗外，窗外不是蓝天白云，而是匆匆走过的学生的脚。

                         （为尊重被采访者意愿，文中燕燕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