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7日早上七点,余先生用轮椅推着年过80的父亲走过楼前的的斜坡,停在楼下,不时左右张望一下。一会儿,一辆灰色的夏利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明显有些发旧,灰色的车漆显得更加黯淡,但是车擦得很干净。57岁的焦师傅下车,打了个招呼:“等着了?”余先生点点头:“也刚到。”说着打开车门,费力地扶起父亲,让他坐进车里。与此同时焦师傅跑过来将轮椅推到后备箱处,放了进去,又回到了车里,这一过程三个人之间没有多余的交谈,一切都显得很自然。车子开动了,他们的目的地——朝阳医院。
是发小,是邻居,也是司机和顾客
车内没什么亮眼的装饰,倒也整洁,灰色的座套貌似是新换上去的,只不过对于体型偏胖的余先生的父亲来说,车内略显狭窄了些。余永清和焦师傅从小就是邻居,拆迁也是分到了一个小区,两人非常熟络。“黑子,待会儿还有活吗?”余先生先开了口。因为肤色的原因,一些熟人都习惯性地称呼他为黑子,反而忽略的他的大名。“下午约了一个客人,上午没有,待会还是不用给你们拉回来?”“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完,打车回来就行了。”当问余先生为什么选黑车时,他回答“大家都是邻居,黑子又不会蒙我,也不比出租车收得多,打出租还得推着老爷子到小区外打,我们那块乱,车难打。”20分钟后,车到了朝阳医院,焦师傅帮忙把余先生的父亲扶到轮椅上,余先生掏出30块钱给焦师傅,这是一直以来的价格,比打车到这里便宜些。焦师傅看着他们走进医院,转身离开了。
“实际我就认为我不属于违法,你方便,我方便,我又不多收你钱。”
今年57岁的焦师傅如今已经退休,他曾经是北京市酒仙桥某个工厂的工人,后来厂子不景气,陆续有人下岗回家。焦师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以后多一门就业的手艺,焦师傅自己去驾校学了开车,考取了驾照。后来事实证明他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焦师傅内退回家了。从此开始四处打工,给泡沫厂开大货车,给各个饭店送食品,直到2005年买了这辆车,焦师傅才当起了黑车司机。当被问及为什么不去开出租车时,焦师傅一下子升高了一个语调:“人家不用啊,岁数到了。”原来过了五十岁就很难再考取出租车“三证”(即经营许可证、车辆运营证、驾驶员服务资格证)。一开始也有人给焦师傅介绍了一份开车的工作,一月三千块钱,但人家一看岁数就不要了,岁数成了焦师傅的就业难题。焦师傅也表示“我要能开出租我就去开出租,我不干这个。开出租好歹合法呀,最多就是辛苦点。可你像有的司机一天就拉半天,肯定挣不着什么钱啊。”“开这个担心被抓到吗?”“那是呀,谁愿意干违法的事情。实际我就认为我不属于违法,你方便,我方便,我又不多收你钱,大家都方便。再说,我想有那么一组织更好,有组织每月我交你点钱我都乐意,又没有这么个组织,我呆着干嘛去?现在物价又那么贵,谁不惦记多拿一份收入啊。”
但是也有人和焦师傅看法不同。彭师傅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当被问到怎么看黑车司机时,他回答“他们肯定比我们好呀,不用交分子钱,挣得多。”在彭师傅看来如今出租车这行是越来越难做了,十年前开出租辛苦些一个月挣五千块,相当于白领,如今还是可以挣五千块,可是却相当于民工,因为民工工资涨了,物价涨了,他们却没涨。“一百块钱十年前四个人吃顿涮羊肉绰绰有余。如今能吃个啥?”彭师傅清楚记得刚开出租时一升油一块两毛五,如今却涨到了八块三毛五,一天的油钱从五六十变成了两百多块,起步价却只是从四公里变成了三公里,每公里的价格也只是从一块多涨到了两块多,多加了三块钱燃油费而已。这些和昂贵的油钱以及一天两百多的份子钱比实在是杯水车薪。“你看,我这一天睁开眼睛就先是两百多的份子钱,这还没挣钱,就先要把给出去的钱想好。”如今的彭师傅一个月也就挣三千多块钱,一天要跑三百多公里,上的是双班,上一天休息一天,对于一个家在北京郊区的人来说,这种安排恐怕也是无奈之举。彭师傅说,如今十个开出租的九个家都在远郊区县,因为远郊区县不好找工作,而出租车太累,城里人不愿意干。“您要是有机会想去干黑车吗?”彭师傅很肯定地回答“要是摇到了号我就去干,我不干这个,太辛苦。”
被抓
虽然在焦师傅眼里自己不算违法,在彭师傅眼里开黑车是个令人羡慕的工作。但这不能改变黑车违法的现实,依然有人来抓。
一个天气不错的上午,一个四十出头的女士坐上了焦师傅的车,要去劲松地铁站,路程很近,十块钱,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趟活远远不止这个价钱。
十分钟后,车到达了目的地,女士掏出钱前脚下了车,交通执法大队的便衣后脚就开门进来并亮出证件,焦师傅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被抓了”在焦师傅在车里被盘问的同时,也有便衣向焦师傅刚刚拉的顾客询问,以便掌握充分证据。当场焦师傅的车就被拉走,交通执法大队让他去“做处理”才可以领回车。在缴纳了5000块罚款以及“照抄”了一份保证书后,焦师傅领回了他的车。
当然,不是所有的黑车都会被抓,而且也没那么好抓。
在劲松地铁站附近的停车场工作了很多年的看车师傅告诉记者“有人来撵,城管不少撵,不抓。”“为什么不抓?”“抓不着呀,有人看着,城管什么的一来就跑了。不过抓开黑摩的,罚两千或罚一千五,不交就把车砸了,拉废铁站去。”“为什么就抓黑摩的?”“黑摩的多呀,它也跑不了那么快。”
性质上本一样,但是速度上的差别,使他们往往有不同的结局。
客源
焦师傅说熟客是他很重要的客源,很多客人都跟余先生一样,和焦师傅是一个小区的邻居。那种熟识带来的信任可以让他们没有安全顾虑,而建立在此基础上的方便和便宜使他们最终选择了坐焦师傅的车。
但同样也有很多人因为没有这份信任而不会选择黑车。
5月12日晚上六点,王丽(化名)站在北京大北窑南公交站前,身边排着两辆出租车,她正等着去亦庄,在这里等活的出租车都是在等客人拼车去亦庄,以此来减低客人个人平摊的费用。被问到会不会打黑车的时候,王丽想都没想轻轻摆了摆手,她表示自己从来没有打过黑车,因为实在不放心,而且“也不便宜呀。”
20出头的王晓(化名)和王丽有着相似的想法,在等了十分钟还没有打到一辆车后,一辆红色私家车停在了她身边,司机探出头问“去哪?”王晓摆了摆手,把视线转向了正驶来的一辆出租车,只不过依旧有人。我走上前询问她为什么这么久没打到车也不坐黑车。她的顾虑也是安全问题,“看着就没有安全感”。但是当我问她有没有打过黑车时,她却回答我“打过,而且很多次。”原来王晓以前在昌平区上学,在那个远郊区县几乎没有出租车经过,偶尔才能看到一两辆,所以只能打黑车。那里的黑车还有个特色,他们会在车上挂个小灯,告诉人们这车和出租车一样,只是自己定价。说到这里,王晓的语气中透出些许无奈。
劲松地铁站的看车师傅也表示一般坐黑车都是结伴的,而且通常里面会有一个男的,两个女生结伴都不会选择打黑车。同时他告诉记者“这里出租多,黑车也多,有时候出租活多,根本不停,所以敢坐的就去坐了黑车,不敢的就只好继续等。”
客人也可以是朋友
焦师傅的客人里既有一个小区的熟客,也有在路上萍水相逢的生客,但是这些本和他只会有一面之缘的“生客”却因为机缘巧合和焦师傅有了特别的缘分,甚至成了朋友。
一次有两男一女在劲松四小上了焦师傅的车,要去肿瘤医院。10块钱的路程很快就到了,三个人下了车,却把包忘在了焦师傅的车上,当时谁都没有发现。回去之后焦师傅发现了这个手包,打开一看,有一个病历本、名片、银行卡和一万五千块钱。焦师傅心想:人本身就得了肿瘤,这就是着急的事,要命的病,要给人还回去。于是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了回去“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的包丢了。”“包落我车上了,你在哪?”当得知对方还在肿瘤医院后,焦师傅马上开车把包给送了过去。在肿瘤医院的南门焦师傅把包还给了失主,人家当场给了焦师傅两千块钱作为谢礼,焦师傅本想推辞,但最后在对方的坚持下还是收下了。
不过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转眼到了春节,当时焦师傅的爱人正在肿瘤医院住院,有一天焦师傅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当时丢包的人打来的,问焦师傅在哪,焦师傅说自己在肿瘤医院,过了一会这个从东北大连开车来的男人将满满一泡沫箱的海鲜放在了焦师傅的面前。说到这里,焦师傅的语气明显激动了起来,眉眼间透着点点自豪。之后虽然两人再没有见过面,但每到逢年过节依然会发个短信给彼此,表达问候。
未来
这一两年焦师傅接活已经少了很多,他表示再过两年可能就完全在家休息了。如今的他主要就是接送爱人上下班,接送得了肾病的阿姨去透析,在此基础上再拉一些客人,但是这已经不是他用以谋生的主要工作了,对他而言或许更多的作用是打发时间。
下午一点半,顶着烈日,一辆灰色的夏利驶出了小区门口,去接一个约好的客人。
作者:余娜